亡女.相心(一百三十三):逆流而學(四):離人的忠告
「相心,待會你下班之前,能借你數分鐘的時間嗎?」某天,上司忽然走到我的身邊說。
聽到這句說話,我便知道有大事件發生了:以往每一次上司叫我入房「談話」都是談一些事態嚴重的事,那些未必是與我有關的事,但必定是一些會影響我們部門日常運作的事,因此我未有擔心這是否關於我做錯了什麼事情所致。
我點頭示好後,上司便回到他的座位繼續工作。我看著面前的電腦,心想事件對於上司來說是否太嚴重,令他忘記了其實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每一天的確實下班時間為何的這個事實(這是十分令人無奈的一件事,但相信我,這是事實)。
因此,當時間到了晚上七時多,上司便走過來問:「你什麼時候下班?快了吧?今天是星期五啊!」
我無奈表示:「不,手上的工作太多,至少要多花一個小時
上司未待我說完便插口道:「現在有時間嗎?借你兩分鐘。」在社會工作久了的人必定知道,上司/老闆口中所說的兩分鐘,實際上就可能是一小時。可是,他已開了口,而且他神色凝重,我看來沒有say no的理由。
我們走進附近的會議室。「城哥快要離開我們了他將在月底離任。」上司看來也沒有什麼時間,於是一開始便進入正題。我聽到這個消息後感到有點震驚,因為城哥也算是公司的老臣子之一。
城哥貴為人事部「一哥」,在公司待了不下數年,公司上下都與他關係不錯。個人認為,他不太像一位人事部的同事,反而更像一位保險經紀,因為他的口才很好,語氣也很友善,也經常表現得很關心同事,幫助同事解決難題,就好像他正在向我們推介對我們利大於害的保險計劃。我們都笑說對於他沒有從事保險行業感到可惜。
現在他竟然要離開了。說真的,我從沒有想過他會離開,因為儘管他的工作十分繁忙,他也未有表現得很辛苦或者支持不了,只是偶然向我們訴苦。(你沒有聽錯,他真的待我們如朋友一樣,偶爾會對我們說一些工作上的困難。這是我公司的其中一種文化:待同事如朋友。當然,那些困難應該是無關痛癢、不是機密的事。)上司顯得有點失落,因為他經常與城哥共事,是故不打不相識,平日放假時也會相約出外喝酒。
上司沒有多說城哥離開的原因。我並沒有對他向我說城哥離開一事感到奇怪,雖然這件事還未被正式公佈。很多時,上司得悉了很多事情,情緒上有很多變化,他也不能隨便向任何人透露,抒發情緒,於是對於一些比較不是機密的事情,他總會向我透露,希望藉此向我發洩一下情緒。
老實說,我並不討厭這種看來十分像朋友關係的公司文化,因為我能因此更加了解公司和同事的情況,但如果一間公司的員工經常因為壓力太大而要在私下傾談發洩,那究竟是員工個別的問題,還是公司本身的問題?這我並不敢妄下判斷。
我回到座位繼續工作,但心情卻遲遲未能平伏,因為城哥的存在對我來說就像是父親一樣,不時會給予我一些他對做人的見解。知道父親正要離開,我心情當然不會十分好了。
很快,城哥離開的消息便被正式公怖了。每一個人都對此十分驚訝,但他們都沒有談及城哥離開的原因。我並不是多事的人,沒有特別探聽他離開的原因,因為我想一個人的離開不就是自願或者被迫的嗎?每個人也有他要走的道路,我們自己也搞不清自己的路要怎樣要走下去,哪有時間去擔心別人的?
可是,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城哥竟然約我吃晚飯?平時我們的傾談只是在午飯時間,下班後也沒有什麼交流。雖然他待我有如父親一樣,但對我來說,他對全公司所有人也像親人一樣,所以我對他來說並不是特別的存在;反而我認為我的上司是他的一位特別的朋友。我想,為什麼他會找我吃晚飯,而非找我的上司?
既然這是一位離人的邀請,我當然不會拒絕。於是在他離開前一星期的某一個晚上,我與他到了附近的一間比較靜的餐廳享用我們的晚餐。
事後,我十分感謝城哥的邀請:他這個晚上給我的建議讓我有種當頭棒喝的感覺,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他能像《最後14堂星期二的課》中的大學教授一樣,持續地向我授課。
他究竟說了什麼?他說了一個故事,主角顯然他自己:「從前,有一個在社會打滾了一段時間的人,在不同的公司的人事部浮浮沉沉之後,他找到了家一樣的公司,與同事相處得十分不錯。同事的存在猶如朋友、猶如家人,當然在相處的過程中總會出現衝突,但事情總會圓滿解決,令他與同事的關係變得更加緊密,也令他感到原來只要有心,同事們也可以變成朋友、變成家人。」
「可是,他遇到了一位很糟糕的老闆,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令他感到充滿危機。那位老闆並不是初生之犢,也不是一位壞心腸的人,但他所做的每一件事、所下的每一個決定都令人感到不安。那位老闆盡力與同事打好關係,也盡量在同事面前顯出最友善的一面,但他所做過的決定對同事所造成的壞印象完全蓋過那些友善的行為。就是那位老闆的行為,令這位經驗十足的人遇到了人生最不安的一刻。」
「那位老闆自信地認為公司現在正在發展的階段,必須要不斷而且大幅地招聘員工,令公司乘機擴展業務。他認為這個想法非常不錯,而且他過往也曾經試過類似的經驗,而且成績非常不錯,令他堅持這一個想法,也經常向主角表示:『不用擔心,我能處理。』。」
「可是,他未有留意/沒有在意這個計劃會令公司的總開支急劇地增加。財務部的人留意了這一個情況,努力嘗試卻未能成功令老闆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很快,在國外的總公司便留意到這個情況,也感到這與總公司控制開支的大方向背道而馳。可是,儘管不同人從不同渠道的接觸,這位老闆卻不願意理會其他人的意見,只是不時拋下一句:『我是分公司的話事人,我為何不能作出我認為正確的決定?』後便拂袖而去。」
「主角身為人事部的話事人,對於總部的政策大方向不能不理,但他也不能拒絕老闆直接下達的招聘決定。他以不同的方法向老闆表達自己的想法,也暗暗向總部的高層們求救,但這些行為的效果並不顯著,令他最後只能跟從老闆的決定而行。」
「總部眼見分公司的情況愈來愈失控,便打算招見所有涉及的人開了一次電話會議。老闆聽後便拋下一句:『你來解決事情。別怕,他們決不會把你解僱。萬事總有我在。』主角不虞有詐,始料不及老闆竟然這樣輕易地把球交給他。他感到十分忿怒,卻基於過強的責任感而未有因此而把老闆拉下水,反而向總部說是自己未有留意情況發展。結果,總部一下子便向他派了一封大信封。」
「由此至終,那位老闆都沒有心也沒有能力去保住主角。」
故事的結尾急轉直下,沒有懸念,也沒有後續發展,只要是正常人也能聽得出這是城哥自我的剖白。城哥說完後臉上沒有多餘的悲傷,反而多了一份輕鬆:「最近終於能入睡了,不像前陣子那樣每一晚在床上輾轉反側。看來我真的不適合在這裡工作啊!」
城哥臨別時向我苦口婆心地說:「你可以選擇相信一個人,但那個人一定要是會說真話的人。如果你發覺某個人經常說:『不用擔心,我能處理。』,卻是只說不做;當出現事故時不止沒有幫忙,還叫你自行解決,你便知道,那人並不值得信任,你也知道你要更加懂得保護自己,還者要考慮到更懂得珍惜你的地方繼續發展。」
我沒有說什麼,只有真心地祝福他在別的地方能夠有更好的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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